豆爸爸

不是创作者

只是一个偶尔给孩子讲故事的嬢嬢。

【锤基】屠龙

summary:

若有为想要守护的东西牺牲一切的觉悟,就要心甘情愿地付出代价。


*参本的旧文,应该可以放出来了,一个HE的黑童话。


1.

  

  故事总是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山脚下,一座住满了勤劳的穷苦人的村庄里,有一名年轻而勇敢的猎人,人们不知道他的姓氏,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索尔。他的父母在他很年幼时便蒙主召唤去了,那间柳木搭成的小屋里,只住着他一个人,和屋檐下一群活泼泼的云雀。

  

  尽管如此,他的生活并不无聊。

  

  他总是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就背着他的弓箭出门,傍晚时便会满载而归,有时他的腰间挂满了野兔,有时他的肩上会扛着一只壮实的鹿,有时则是一只毛皮漂亮的狐狸。时间早时,他会回到自己的木屋里,将猎物剥皮,分割肉块,一部分留作自己的晚餐,一部分分发给穷苦而又要养育许多孩童的邻居们。有时夜幕已经降临,他就会索性扛着猎物多走一段路,走到王城里去,他时常会在那些套车外出采买的贵族们的仆人那里把他的猎物卖得一个令他满意的价格,然后在城里的小酒馆中好好地喝上一杯。

  

  他是一个英俊的好小伙儿,金色的、柔顺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王子,磨坊的女儿和酒馆的女侍,还有不少村庄里的姑娘,都对他有不少的热情,老是围在他的身边挨挨蹭蹭。

  

  不过索尔似乎并不打算从她们当中找一个做妻子。

  

  看我的木屋多么小,我窄窄的木床只能睡得下我一个人。

  

  索尔总是对其他人这样说,而人们听见这样的话时常会爆发出一阵阵大笑,他们越来越认定索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而索尔也只是跟着他们一起大笑起来,不生气也不反驳,低下头喝干自己酒杯里的酒,任由白色的酒沫挂在自己粗糙地冒出头来的胡子上。

  

  

  

  秋去冬来,冬雪初落。

  

  白雪像是收殓了死去的森林,将它里里外外地包裹成了白色,让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了起来。动物们藏在树洞里、山洞里冬眠,索尔有好几天都什么也没能猎到,只好学着樵夫的模样砍上几担柴,气喘吁吁地把它们背进王城去换些零钱。

  

  不过这一天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他猎到了一只凶猛的公熊。

  

  他把它捆在自己的绳子上,足足拖行了半日,直到日过中天,才终于远远地看到了王城的高塔在干枯的枝丫间影影绰绰。

  

  他感到有点饿了,于是在一个落满积雪的宽阔的树桩上坐了下来,从身上掏出几块从煤灰里烘熟的灰扑扑的面包,跟一小壶从酒馆打来的蜂蜜酒,打算开始今天的午餐。

  

  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人从森林的边缘往森林深处走来了,那深绿色的斗篷很漂亮,披在一个细高身形的人身上,就像是一棵行走的小冷杉树。

  

  嘿!朋友!要来一起吃块面包吗?

  

  索尔少在森林里见到除了他的樵夫朋友们以外的人,因此很热情地朝着那人大声说道。

  

  而那个人影稍稍站定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我这里还有些蜂蜜酒!虽说味道不怎么样,但它可以帮你暖和起来!

  

  索尔朝着他走了两步,而对面的人也终于被他打动,向他走了过来。

  

  

  

  你好啊,年轻的猎人。

  

  穿着深绿色斗篷的黑发少年声音清冽动听,虽然面露一个笑容,却邪气而像冰雪一般没有温度。

  

  你好。

  

  索尔吃惊地回答道,因为眼前的少年生得俊美极了,他苍白的皮肤像是王城中的商店里才有卖的昂贵而细腻的象牙制品,他的眼睛像春天冰消雪融后浅绿色的湖水,他的下颌看起来尖而瘦,他就像是每个孩子都只会在睡前故事里听说到的林中精灵。

  

  我的名字叫索尔。

  

  他的脸上还带着惊异之色,但还是彬彬有礼地向他自我介绍,递出自己的酒壶。他察觉到少年的手指因为寒冷而红红的,他应该也在雪地中跋涉了很久了。

  

  洛基.劳菲森,少年接过了他的酒壶,慢吞吞地说道。

  

  他低下头嗅了嗅酒气,举动看起来有点孩子气,似乎对甜蜜的气息失去了警惕,小心地凑近了壶口,让液体浸湿了他的嘴唇。

  

  如果你也是自己赶路,或许我们可以同行。

  

  索尔递给他一块灰扑扑、硬邦邦的面包。

  

  而洛基皱了皱眉,并没有接过它,似乎有点嫌恶。

  

  感谢你的好意,猎人,但是我要去往密林深处,我与你并不同路。

  

  现在去往密林深处可不是一个好时间,太阳正在西沉,过不了多久,它会沉到大地的底下去,到那个时候,寒冷的风可能会冻僵你的身体,冰冷而崎岖的长路会刺痛你的脚底板。

  

  他将干硬的面包皮剥了下来,丢在雪地上,鸟雀们纷纷落在他的身边,啄食着冬天里难得的食物。之后,他把内里柔软的面包递给了洛基。

  

  你该拿上它,它的味道可能不算好,但却能填饱肚子。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兽皮,将它披裹在洛基的身上。

  

  枯枝早已被凛冬打磨得锋利的像一把把小刀,它们会划破你精致的披风,只有兽皮才足够坚韧,可以为你御寒。

  

  洛基张开手掌,冰雪一样洁白的掌心托着那块面包,他的目光慢慢柔和了下来,不再向最初那样倨傲。他将那块面包收好,手指摩挲了一会儿酒壶,然后将它交还给猎人。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他说道。

  

  然后转过身,向密林深处走去了。

  

  索尔茫然而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林间。

  

  什么礼物?

  

  他手中的酒壶沉甸甸的,内里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将壶盖旋开,黄澄澄的酒浆不见了,一颗颗拇指大小的宝石将酒壶填得满满的。

  

  索尔从中取出了一颗,那是春天的湖水一样的浅绿色,通透无暇得像是洛基.劳菲森的眼睛。

  

2.

  

  索尔拖着沉重的熊尸走过被白雪覆盖的村庄,走过长长的吊桥,终于走到了王城的门前。

  

  与几天前不同,城门被火焰灼烧得焦黑,摇摇欲坠,卫兵们正在用铁索将它加固,勉强使它不掉落下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

  

  索尔在路边停下,询问一名行人。

  

  是龙,行人的眼中充满了惊惧,是龙来了。

  

  一百年之前,王城本是巨龙的巢穴,后来,一名年轻的勇士来了,他用宝剑将它重伤,然后将其赶往了深山。从此,王国的土地上,再也不见龙的踪影,人们在此建立起了城市。直到二十年前,受伤的巨龙终于痊愈,前来复仇,它炙热的龙息,烧毁了人们引以为傲的、曾数次抵挡住外敌的高墙。只有王族的血脉才能平息它的怒火,于是,国王不得不牺牲了亲子,为人们带来的短暂的安宁。谁知,安宁只维持了二十年,龙又回来了,这次,它还想要国王的幼女,只有十五岁的小公主。

  

  它只烧毁了城门,作为警告,也许下一次,那可怕的火焰,就将烧毁整座王城。

  

  国王曾想要杀死巨龙,但是谈何容易,它的鳞片,就像是勇士们坚固的盾牌一样硬,除非一击刺中龙心,否则它的龙炎可以轻而易举地烧死挑战它的人类。

  

  那些身穿钳金花的铠甲,腰系宝剑,宣誓要斩杀巨龙,保护公主的骑士们,没有一个人从密林中走出来。

  

  人类是无法杀死一只龙的!

  

  行人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被烧毁的城门,摇了摇头,叹着气地走了。

  

  也许你可以杀死它!为城门加固铁链的工匠插嘴说道,你能杀死一只熊!说不定也可以杀死一只龙!那样国王会赏赐你许多的金币。

  

  不,我不需要,索尔说。

  

  他拖着他的猎物,向王城中走去,沉重的熊尸在积雪上拖行出一道痕迹。

  

  

  

  索尔走在王城的街道上,他的口袋里揣着那一袋宝石,和用猎物换来的几枚金币。

  

  街道上铺设有染了色的山羊毛织毯,织毯上铺满了早开的松雪草,白色的花瓣点缀着红色的织毯,就像是上面落了雪。

  

  城里的人们都说,这是为了给美丽的小公主送行。

  

  小公主不日就将启程,被献给恶龙了,她每天都坐在宫殿的阳台上哭泣。

  

  她穿着一件银鼠皮的长外套,长长地直到盖住她的脚,她黑色的发辫从阳台上垂落下来,随着无助的哭泣声一起轻轻地颤动,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惜。

  

  也许你能拯救她,年轻的猎人。

  

  人群中的老者对索尔说。

  

  我看到你曾猎到过猛兽,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假如你可以杀死恶龙,那么国王将会把公主嫁给你,她可是国王唯一的继承人。

  

  去吧,年轻人,假如你有这样的本领,兴许你将拥有一个王国,要知道,老国王已经十分年迈了!

  

  围观的人们向他这样说道。

  

  不,我不需要。

  

  索尔这样想着,他不需要一个妻子,也不需要一个王国。

  

  疾病、饥饿、寒冷,在每一个凛冬里,村庄中都会有许多人因为缺衣少食而死去,公主虽然不幸,但这样的不幸实在是太多了。

  

  他预备转身离去,直到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水滴滴落在他的耳畔,迅速地被寒冷的风吹干了。

  

  索尔抬起头,看到阳台上那个双颊被冷风吹得泛红,绿眼睛中满是悲伤的少女,感觉心被不经意地牵动了——她的那双绿眼睛美丽极了,就像是春天里生气勃勃的湖水。

  

  

  

  索尔被王城中的卫兵引领着进入到了王宫里。

  

  宫殿富丽堂皇,地板由五色的大理石铺成,洁白的天花板上垂着一个巨大的镀金烛架,墙壁上悬挂着点缀有珍珠和宝石的天鹅绒幔帐,坐在宫殿正中的国王看起来已经十分年迈,他的头发蓬松而雪白,身躯显得有些肥胖,王座对于他而言显得有些狭窄,他把那个座椅塞得满满的。

  

  他朝着索尔伸出手,做出一个欢迎的手势。

  

  欢迎你,年轻的勇士,国王说道。

  

  我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这里已经来了太多没有真本领的欺世盗名之辈,他们佩剑的剑鞘上刻满了花纹,剑刃却早已经卷了边。

  

  他满意地打量着索尔背负着的弓箭和那柄用皮革包裹起来的,切割兽皮所用的刀,它们都看起来很陈旧,把手处色泽黯淡——他知道那是血污才会留下的颜色。

  

  假如你愿意宣誓效忠,你现在就可以成为一名骑士,我可以赐予你金子制成的盔甲和一箱珠宝。

  

  不,我希望您能赐予我一把刻有符文的利剑,我的割皮刀只能对付柔软的兽皮,却无法割开坚硬的龙鳞。

  

  索尔说,尽管他只穿着粗糙的家织布衣服和破旧的皮靴,没有镶嵌着金花的铠甲和装饰着双翼雄狮的头盔,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国王满足了他的请求,他让卫兵带路,带着索尔走过重重宫殿,打开了宝库的大门,准许他随意挑选一柄。

  

  宝库中被珠宝堆得满满的,宝剑插在金币堆里,大多有着金子做成的剑柄,装饰有用铜线串起的珍珠,镶嵌着土耳其的乳蓝宝石,有的还有琥珀和象牙做成的把手,这样的剑看起来银光闪闪,有时却还不如他的割皮刀锋利。

  

  索尔看了又看,对于这些只能用作装饰的宝剑感到很失望,直走到宝库的深处。

  

  墙上的壁布是浅红色的意大利花缎,光彩夺目,让堆在它跟前的那些旧瓷器和木座钟显得很不起眼。

  

  索尔问道,那是什么?

  

  那些东西属于已经故去的王子,卫兵回答道,国王十分怀念他,所以一直保留着他使用过的器物。

  

  索尔走向那堆旧物,那座木钟早已不再转动了,机械的小鸟探出了头来,上面落满了灰尘。

  

  索尔取下它背后已经变色的机械盖子,发现是它背后的齿轮卡住了,于是,便将它拨弄了几下,使它重新转动了起来。

  

  机械的小鸟张开了嘴,重新唱起了歌来,只不过它的机簧老旧,唱出的声音难听极了。

  

  也许是因为久未使用,本应清脆的鸟鸣声就像是来自于一只声音嘶哑的乌鸦。

  

  小鸟唱了几声,张着嘴收了声,缩回到了机械盒中,底下的钟锤开始发出整点的响声。

  

  索尔打开了座钟的底座,一柄长剑从中掉落了出来,掉在了底下的那一堆金币上。

  

  它看起来黑黝黝的、陈旧而黯淡,并不起眼。

  

  这里竟有一柄剑,卫兵吃惊地说道,它看起来很破旧,兴许已经生锈了。

  

  不,这正是我需要的一柄剑。

  

  索尔握着剑柄,笑着回答道。

  

  他将那柄剑抽出剑鞘,骤然散发出的金色的光芒像是太阳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3.

  

  翌日,索尔拥有了一柄宝剑,并未向骑士们那样穿着沉重的铠甲,而是只用几块厚实的水牛皮绑在身上,做成轻甲,骑着一匹配有银辔头的红马上路了。

  

  王城中的人们围绕在道路的两旁,目送他的红马渐渐走远。

  

  上帝保佑我们勇士!

  

  人们高呼着。

  

  不要杀死那只龙!

  

  一个站在人群中的老妇人的呼声显得如此苍凉。

  

  不要杀死那只龙!

  

  索尔听到了她的喊声,回头望去,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的丑陋老妇,她的目光有些怜悯和哀伤。

  

  他为她所发出的喊声而感到疑惑,但人群早已就将那个身影淹没,再也不见踪影了。

  

  于是,他便也不再回头,夹紧马腹,朝着山脚下的密林跑去。

  

  

  

  王城与密林相隔不远,很快,他就抵达了它的边缘。

  

  树依旧像前日那样盖满了霜和雪,北风在树顶上嚎叫。红马的脚陷入到了雪地里,拔出得很费力,他便索性弃马,背负着他的弓箭和国王赠予的宝剑,独自向更深处跋涉而去。

  

  他虽然时常在林中打猎,却从未走到过山脚下,走进密林深处。

  

  他走了整整一天,白昼里太阳可以替他指路,但当月光皎皎时,一片陌生而寒冷幽密的丛林却无疑是危险的,因此,他需要找到一个温暖的避风处。

  

  天色在不断地变暗,也越来越冷,他冻得打战,不断地哈出热气温暖渐渐僵硬的手指,他从不知道夜晚的密林深处有这样的寒冷。

  

  雪对于睡在它怀抱中的人总是很残忍的,索尔越走越觉得双腿沉重,但是他却不能停下来歇一歇。

  

  松鼠们互相磨蹭着鼻尖躲藏在树洞里,可树洞对于他而言太小了,狐狸们抱着毛绒绒的尾巴睡在挡风的巨石后,可巨石后对于他而言太冷了,他需要找到一个避风而干燥的山洞。

  

  或是更好,一间木屋。

  

  转过几块被白雪蒙上的巨石,转过被冻结成一支支锋利的匕首一般的瀑布,一间小小的木屋骤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没有烛火的光亮,木门被风吹得不断地作响,但是这对于跋涉的猎人来说已经足够好。

  

  他重新点燃了被狂风吹灭了的火把,拍打着木门叫道,有人在么?

  

  过路人,门里有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准许你进来歇脚,但是你要熄灭你的火把,因为我曾患有麻风病,我不想让火光照耀我丑陋的容貌。

  

  尽管他这样说,但是他的声音却听起来年轻而倨傲。

  

  好吧,索尔说,我愿意照您说的去做。

  

  他在雪堆里熄灭了火把,然后发现木门已经被打开了,一个细瘦的人形站在阴影里,雪光只照亮了他的鞋尖,那皮质的靴子看起来干净得像是只行走在云上。

  

  索尔走进了小木屋,才发现壁炉中没有燃烧着温暖的火堆,木屋的主人抱着膝坐在屋角的一堆稻草上,警觉地注视着他。

  

  他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却能看到他的眸子闪烁着的光。

  

  您愿意分给我一些稻草么?

  

  索尔不愿惊扰到他,但没有点燃壁炉的木屋只能挡住呼啸的北风,却不能温暖多少,假如睡在地上,他一准会被冻僵。

  

  见稻草堆上的人没有应答,他继续说道,我可以用一点儿面包和酒来交换。

  

  稻草堆上的人终于回应了他。

  

  你过来拿吧,他说,然后低声咳嗽了起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很久,他听起来像是患了什么厉害的病。

  

  索尔走了过去,从他的身下抱走了一捧稻草,并不多。

  

  他迟疑了一下,对他说道,假如你觉得冷的话,我可以不用这些稻草。

  

  他感觉到稻草堆上的人在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对他说道,不,你拿去。

  

  索尔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了一个面包——它是从王宫中带出来的,不再是硬邦邦的,上面还涂抹着凝固的牛油,然后将酒壶的壶盖取了下来,为他倒了满满一壶盖的酒,在他的跟前放了下来。

  

  索尔注意到他的身下铺着一块柔软的天鹅绒布料,它的边沿被拖曳在了地上,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它,不觉心中一动。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密林的边缘遇到的,穿着墨绿色天鹅绒披风的少年。

  

  他为自己也掰下一块表面有着凝固了的牛油的面包,咬下一口,问道,你是一个猎人么?或是一名樵夫?

  

  不,我不是。

  

  那个声音回答道。

  

  那你准是密林中的一个木精灵。

  

  也许我是一个丑陋的侏儒怪呢?

  

  那个声音故意森冷地反问道,语气中却有一点儿捉弄的意味。

  

  不,你的影子很长,索尔喃喃地回答道,他总觉得这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这个声音与那个墨绿色披风的少年人很相像。

  

  或者,更可怕,也许我就是传说中的、居住在密林深处的恶龙呢?

  

  索尔发出了几声短促的轻笑,我只听说过恶龙居住在半山腰上的龙穴里,比王城中最宏伟的宫殿还要高大,从没有听说它是住在小木屋里。

  

  稻草堆上的人也发出一声轻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索尔说,好心的朋友,吃掉那些食物吧,它们能保证你不在寒夜中被冻僵。

  

  黑暗中,他听到他窸窸窣窣拿起食物的声响。

  

  

  

  这里与我的小木屋很像。

  

  索尔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说道。

  

  我是一个孤儿,一个人独居,从前总觉得这样的小木屋只能住一个人,不过现在却觉得两个人呆在里面其实也不会十分狭窄。

  

  你呢?索尔问道,你也是一直一个人住么?

  

  没错,那个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我也是一个孤儿。

  

  那岂不是很辛苦,你需要柴火、食物、衣物,而从这里走到村庄里,又要走上很久。

  

  不然我还能怎样,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索尔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到了他。

  

  我很抱歉,他有点局促地说,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也不赖,我在酒馆里就曾听到诗人歌颂那些传说里的隐士,而且密林里有打不完的野兔。

  

  两人沉默了片刻,呼啸的风声忽然变得响亮了起来。

  

  你又是为什么会走入密林深处?

  

  半晌,那人忽然问道。

  

  你是一个迷路的猎人么?或是一个樵夫?

  

  我是一个猎人,索尔回答道,不过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屠杀那只巨龙。

  

  你认定自己可以杀死它?

  

  不,不过我可以试试。

  

  你就不怕它会用灼热的龙炎把你烧成一堆灰烬么?

  

  那个声音嗤笑道。

  

  是为了那个老国王的小女儿么?你想要娶她做你的新娘?

  

  不,索尔说,我只见过她一次,她的确十分美丽,但我敢说,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就像是一个稚嫩的花蕾,没有比花蕾从枝头跌落更大的不幸。

  

  那个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太过轻微,就像是一声稍重的呼吸。

  

4.

  

  风雪一直没有停下,天色始终没有再次亮起来。

  

  那个人影仍旧蜷缩在稻草堆上沉睡,脸孔藏在手臂里,索尔留下了一块面包,将它摆在他的身边,然后点燃了火把,重新步入到了风雪中。

  

  距离恶龙所要求的时限只有几天之期,而攀上半山腰的路只会因为暴风雪而格外难行,也许他根本来不及等到雪停之时。

  

  他举着被狂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火把,用他的宝剑探路,但前面的积雪越来越深,他的剑已经不足以使他每一步都可以走得又实又稳,终于,他的剑探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雪洞,这让他来不及调整重心,整个人向洞中跌去。

  

  

  

  索尔再次醒来时躺在一堆柔软的稻草上,他被锐物划伤的腿被用布条包扎了起来。

  

  这使他感到蒙昧困惑,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间小木屋里,但高高的岩壁告诉他,这显然是一个山洞。

  

  除了这一堆稻草,这里没有丝毫人居住过的痕迹。

  

  索尔站起身,发现他的那一柄剑,连同他的猎弓、他的食物,都摆在一旁,没人动过。他将它们一一收起,负在身上,将那柄剑执在手中,向山洞外走去。

  

  山洞外有打斗过后的痕迹,雪地上有血迹,有利爪留下的抓痕,有人的足印,有拖行的轨迹。

  

  那抓痕极深,留在岩石上,不像是寻常猛兽所能留下的,唯有龙。

  

  这里也许曾有前来屠龙的骑士来过,他们先救了他,之后遭遇到了龙。

  

  或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索尔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为这一种猜测狂跳,他在一块足够大的岩石后蹲下身,抓着剑柄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他不知蹲伏了多久,风在他的耳边呼啸,将他的血管都冻得又硬又脆。

  

  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龙落在山洞前厚厚的雪地上,它的双翼被收在了背后,他坚硬的龙鳞在惨淡稀薄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色,它慢慢蜷缩起身躯,变成了人形,只是那种无法褪去的深蓝色直直覆盖到他的脖子,只有面孔还是俊秀的少年模样。

  

  就连那双春天的湖水一般的新绿色的眸子,它已经变成了属于恶龙可怕的、浑浊的红色。

  

  他迟疑了一下,将墨绿色披风上的兜帽戴在了头上。

  

  他似乎为这样的徒劳无功而感到无奈可笑,发出了一声嗤笑,摇了摇头,向山洞中走去。

  

  索尔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让他的脚步声掩去自己的脚步声。

  

  他穿过狭窄深长的山洞,直走到宽阔处才停住了脚步。

  

  索尔?

  

  他用很轻的声音叫道,那声音在幽暗的山洞中形成回响。

  

  他回过头,看到手中执剑的年轻猎人,猝不及防的惊吓使他下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属于龙的低吼。

  

  是你救了我。

  

  索尔注视着他,剑尖忽然垂了下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确信。

  

  不!我杀死了那些前来的骑士!我撕碎了他们!我也可以撕碎你!

  

  洛基忽然咆哮着张开嘴,露出一口染血的尖牙,像是一只骤然被激怒的动物。

  

  他的躯体迅速膨胀了起来,脊背上的皮肤裂开,生出沾满了毒液的双翼,他的面目变了形,那些尖刀一般的牙齿朝着索尔示威一般地开合。

  

  不是这样,我落入了他们布下的陷阱。

  

  索尔将长剑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落入了他们布下的陷阱,他们的捕兽夹真疼——怎么会有人想用捕兽夹困住一只龙,之后,你救了我。

  

  不!

  

  龙大声叫道,他用他的利爪将索尔按在了地上,他喷出的火焰将山洞的石壁灼出了一片焦黑。

  

  洛基,索尔叫道。

  

  龙的喉咙中发出一两声模糊的低吼,他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再次收起了羽翼,松开了尖爪,变成了那个并不完美的人形。

  

  索尔朝着他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他颈侧的鳞片。

  

  他垂下头,接受了他的触摸。

  

  那里早已失去了人类的体温,冰冷而粗糙,他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只可怕的蟒蛇。

  

  而他的眼前顷刻间闪现出了属于一只恶龙的全部记忆。

  

  

  

  洛基.劳菲森是一个王子。

  

  尽管他的父亲与他的母亲彼此仇恨,但他还是降临于世。

  

  他天生生就了一副俊美面容,受到人们的吹捧和崇拜,人们对他的爱,就像是爱着一个降临人世的新神。

  

  他的父亲那时还颇为年轻,他为他的子民对他的爱戴而对他仇视,即便是相连的血脉也无法将之抹杀忽略。

  

  他的母亲逝世于这一年,医官们声称她死于瘟疫,但她的女侍们悄悄告诉他,她死于一种毒性强烈的剧毒。

  

  也在这一年,那个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恶龙,再次出现在了这片国度,它用灼热的火焰,顷刻间烧毁了王国引以为傲的高耸的城墙。

  

  恶龙声称只有王族的血脉才能消弭它的怒火,而洛基早已铸成了一柄刻有符文的利刃——它不能杀死任何人,却可以屠杀一只恶龙,他踌躇满志地决心用这把剑杀死它。

  

  但他的父亲却想到了一个更为稳妥的主意。

  

  他被灌下使人昏睡的毒药,被绑缚在了红马的背上,送往了密林深处——他终于知道了龙的秘密,它们不断地褪去旧皮,永远不会衰老,除去褪尽全部鳞片的那一天可以短暂地作为一个人类存在,它们将永远是丑陋的怪物。

  

  而将这无尽的轮回终止的唯一办法,就是用龙的火焰,将这样的诅咒延续下去。

  

  他被龙烧焦了的皮肤,变成了坚硬的鳞片,龙的红眸终于熄灭,他的绿眸变成了属于恶龙的浑浊的红。

  

  龙死去了,而从那一天起,他将不再衰老,也不会长大,他无法离开密林,他的脚步将再也不能踏上属于他的国度。

  

  一个父亲将他的儿子灌下昏睡的毒药,亲手将他变成一只恶龙,却为了他的女儿,欺骗无数的骑士前来杀死这只恶龙。

  

  如此荒谬,如此残酷。

  

  有整整数年,他不断地试图冲出密林,但来自于符咒的巨大力量却不断地将他掀翻在地上。

  

  之后的整整数年间,他曾尝试着撞击崖壁,他坚硬的皮肤也被撞得鲜血淋漓,但是就在他气力用尽,卧在碎石上喘息之时,他的伤痕却已经全部愈合如初。

  

  他不能离去,不能死去,他触碰到的草木全部凋零,林中的野兽全部在见到他时便因为恐惧奔逃。

  

  早已没人记得王国曾经存在一位英俊的王子,他们早已有了新的神。

  

  他在一片幽暗中看到了那位稚嫩年幼的小公主盛大的生日所燃放的爆竹和烟火照亮夜空,像是落下一场金子做成的雨。

  

  他的父亲妄想让他心爱的女儿坐上王座,却要让他永远作为一个怪物苟存。

  

  世上没有这样称心如意的好事。

  

  他终于发现了龙真正的力量。

  

  他轻而易举地用龙息烧毁了王城的门。

  

  他用他的尖牙在那些软弱而愚蠢的骑士们的身躯上制造伤口,让他们的长剑在他的身上上崩出缺痕,却将他们一一地丢出密林。

  

  他没有像是他曾赌咒发誓的那样,生啖他们的骨肉。

  

  

  

  索尔将手轻轻地在他粗粝的后颈掐了掐,轻柔得像是抚摸着一只小猫。

  

  你真是个傻瓜。

  

  他虽然这样说,声音却温和得像是责备一个弄脏了自己衣服的孩童。

  

  你连那些蠢货都不肯杀死,就能用龙炎去灼烧公主么?国王兴许早已看破了你虚张声势的凶狠。

  

  恶龙昏红的眼睛注视着他,那里面忽然水光粼粼的,于是,他只有屈辱地将它们合上。

  

  你太过像一个人,你从未真正地将自己视为一只龙。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5.

  

  三天后,索尔像是其余的屠龙勇士一样,并未归返。

  

  卫兵们在城墙上远眺,直到黎明时分,才不得不禀告国王,也许他也像那些欺世盗名之辈一样,带上国王的赏赐逃走了。

  

  国王唯有将精心装扮起来的小公主亲自送上了马车。

  

  小公主看起来柔弱而坚强,她雪白的衣裙上绣满了鲜红的蔷薇花,她的衣袖和领口上镶嵌着几排拇指大小的圆润的珍珠,她美丽得像是一个即将远嫁的新娘。

  

  我将会平息恶龙的怒火,她轻声向她的子民们说道,我不会使它再卷土重来了。

  

  而人们纷纷为她高呼,为她祈祷。

  

  公主殿下可要比她的兄长善良得多,她自愿为我们前往,而不像他,国王不得不将他弄晕了才将他献了上去。

  

  如果王子也能平息恶龙的怒火,那么我们也不必失去小公主了。

  

  他们这样说道,仿佛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怎样为年轻的王子而流泪惋惜了。

  

  

  

  小公主来到了恶龙的巢穴。

  

  恶龙正站在巢穴外的雪地上,他看起来警惕而危险。

  

  我知道你是我的哥哥,小公主的声音听起来无辜而又怯生生的,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我能感觉到我们相连的血脉。

  

  恶龙不耐地喷出火星,说道,走上前来。

  

  于是,小公主便朝着他走了过来,她长长的裙摆下不断地露出了银光闪闪的鞋子,它们就像是用冰雪制成的。

  

  我可以拥抱你么?

  

  我知道你绝不会伤害我,小公主说道,我一直很想有一个哥哥,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恶龙的态度慢慢地软化了下来,他放松了身体,放平了身上锋利而坚硬的鳞片,他决定迎接一个柔软的小家伙的拥抱。

  

  小公主贴在了他的身体上,他袒露给了她他的全身最柔软的肚皮,这一刻如此宝贵,直到她迅速地拔出一根锋利的金刺,朝着他刺去。

  

  金刺掉落在地,尖利的龙爪按住了小公主稚嫩的躯体。

  

  啊——

  

  小公主的尖叫声充满了愤恨与绝望,她美丽的面孔扭曲而狰狞。

  

  我可不是你的哥哥,龙大笑着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嘲弄。

  

  你的哥哥在这里。

  

  一个绿袍人走了出来,他的面孔都被龙鳞覆盖住了,他的眼睛是可怕而浑浊的昏红色,他向她举起一把黑色的利刃,那上面刻有金色的符文。

  

  不,公主忽然大笑了起来,你是多么愚蠢,那是屠龙的符文,它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人类!

  

  随即,伴随着一声轻响,她的笑声停止了。

  

  屠龙的利刃,洞穿了人类的身体,将她钉在了地上。

  

  她的喉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异响,很快就断气了。

  

  

  

  你感到后悔么?

  

  洛基的背上生出双翼,身躯渐渐地长大,变成了龙的模样,与他亲密地交颈而卧。

  

  不,索尔回答道。

  

  三天前,他拥抱着恶龙,身躯渐渐生出鳞片,长出触角,也变成了恶龙的模样。

  

  若有为想要守护的东西牺牲一切的觉悟,就要心甘情愿地付出代价。

  

  那一晚,整个王城的人,都看到了密林的上空,那里不断地发出一声声隆隆的巨响,一阵阵雷声挟裹着火花坠落,像是落下了一场金子做成的雨,两只龙相互交缠着向上飞去,仿佛要将天幕都撕扯开来。

  

  翌日,王城中的人们看到,金碧辉煌的王宫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国王残存的干枯骨架,就像是一只丑陋而怪异的怪物。

  

  而他们在漫长的余生中,再也不曾见过龙,只有王国仍旧维持着繁荣与光辉。

  

  人们都说,这片土地曾有龙的庇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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