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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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离】生一个吧(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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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很多年前,久远到执明都还是一个手背上有五个小坑的小胖子时,他时常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像是为啥星星会闪,为啥蚂蚁喜欢吃糖还没有虫牙,为啥风筝可以上天但是人不可以——那要是把人绑在风筝上呢?

  

  每当这样的时候,王后就会帮他抱到膝盖上,给他编一个唬小孩儿的、但是又很美丽的故事。

  

  小执明总会乖巧地眨着眼相信,说母后知道的真多呀。

  

  王后就掐掐他肉嘟嘟的脸颊,说等执明长大了也会知道很多呀。

  

  王后给他说的最后一个故事是在临终前。

  

  那时的执明已经九岁大了,知道母后说的许多故事都是唬他的,但他还是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人会哭呢?

  

  王后说,人的心里有一个罐子,是装苦用的,吃进的苦药、做菜的苦瓜、怎么也背不下的功课、挨过的手板,都会化成苦装进罐子里。罐子越来越沉,人就会越来越累,上苍可怜人要一直带着这个苦罐子,便给每个人的罐子凿了一个洞,让苦流出来,就变成了眼泪。

  

  苦流出来,人的心就轻一点儿了,心轻一点儿,才能睡个好觉。

  

  她轻笑着说,执明,你要答应娘一件事,不要把那个洞堵起来,永远不要。

  

  她苍白的手指勾着他的,说别信那些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鬼话,娘的执明就是哭过了也还是世上最棒的男子汉。

  

  执明记着母后的那句话。

  

  在许多年以后,他见到了慕容黎,听到了他的箫声,便知道他的罐子里一定装了许多许多的苦,可他把那个洞牢牢地堵住,一丝一毫也不让它们流淌出来,于是连箫声都是沉的。

  

  在后来很多很多两人同榻而眠的夜里,他总是会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瘦削的胸口上,去摸摸那个沉甸甸的罐子,那个罐子一定坠得人很疼。

  

  他想要对慕容黎说,让他把洞打开吧,人总是牢牢地堵着那个洞,是会死的。

  

  他的父王不就是么?

  

  可慕容黎却从来也没把那个洞打开过。

  

  他把一切都装进了那个罐子,然后保持着缄默,即便是执明也没有办法触碰一二。

  

  于是执明能做的只有,不再让新的、更多的苦装进他的罐子里。

  

  刀剑来了有他为他挡,雨雪落了他总能给他披上厚实的披风,便是行军途中,他也能变戏法似的夺下他手里粗硬的干粮,换上一罐温热的鸡汤面或是一罐软软的粥。

  

  可那些苦还在罐子里。天长日久发酵成了酒,那是世间最苦的酒,若不能倾到出来,一直沉沉地闷在心口,那该有多难受呢?

  

  慕容黎总是难得一夜好眠。

  

  他总是从梦里惊悸醒来,有时额角上是密布的冷汗,有时眼角通红、唇色惨白。执明不知他的梦里有什么,只得把蜷缩起来的人抱得牢牢的,挤到他的这边来捂热他怎么也睡不暖的那半床被子,用小腿贴上他冰冷的脚掌,等着他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不忍窥探他更多的秘密,很多事慕容黎不说,他都不会发问。

  

  而慕容黎总是沉默的。

  

  他即便是笑时,眼中也时常带着行将就木的老人般的暮气。

  

  而他自亡国日起,就忘了该怎样哭了。

  

  他跪在结满蛛网的祠堂里也曾掉过几滴泪,心中却是空茫,感觉不到悲切,只是恍恍惚惚地想着,这些堂前的牌位,他们不会回应他一句了。

  

  此番他骤然这样落泪,执明近乎是手足无措的。

  

  执明昏睡了几日,醒来才知竟发生这许多事。近来才身体稍稍见好的人竟为救他耗费了这许多心力,只身前去赴会,那双前日只是微肿的脚走得血肉模糊,肿得吓人,受了雨雪起了热症却一刻不停地拔营回来......他守着他醒来,一时只觉小别数日,便要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却不曾想人一睁眼,对着他一言不发,眼泪就已簌簌落下。

  

  他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单薄的胸膛却一直剧烈地起伏,连隆起的腹部都跟着发抖,执明怕他喘不过,无措地半扶半抱让人靠到了自己的身上,顺抚着背、轻轻揉着心口,连声叫阿黎、阿黎,阿黎你看看,我没事,你也没事了,你回来了。

  

  慕容黎摇了摇头,侧过脸去把半边面颊贴在了执明的心口,那里很快就濡湿一片。

  

  是啊,他回来了。

  

  他该庆幸么?

  

  他本就是地狱归来的鬼,死便死了,罪孽来日回了地狱清算便是。

  

  他一颗一颗地面不改色地吃下那些糖的时候怕不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当那个孩子唇角溢出血丝时,他庆幸过么?他如此卑劣,他庆幸自己能活着归来,就像那个小小的孩子庆幸自己将死。

  

  ——真好,爹爹会来接我么?

  

  ——会,和你的父王一起。

  

  ——父王...说不定,会骂我没用......

  

  ——他不会的......

  

  他说了这样伪善的谎言。

  

  他的腹中还有两个小小的孩子,他就这样看着那个孩子咽气,一如当年看着这个孩子的另一个父亲。

  

  此毒无解。

  

  他的尸骸小小的,像个该被人抱在怀里的婴孩。

  

  天落起了雨雪,那个孩子的一身白狐皮还是干干净净。

  

  而他已泥淖满身。

  

  ......

  

  那就来日回地狱清算吧。

  

  他回来了,他的执明回来了。

  

  执明的胸口很暖,手也很暖,腹中两个因为他的情绪激荡而折腾起来的小猴儿被他轻轻地抚了抚,便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执明,我杀过许多人。

  

  他轻轻地开口,声音在馨香温暖的宫室里听起来如同梦呓。

  

  知道,我也杀过。

  

  执明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上次淋了雨水后就一直发烧,因此没有清洗,有些泥土的气味,但他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若按传说中的说法,咱们大概该下刀山地狱。罪鬼要服刑万年,咱们就可以一万年都呆在一起了!

  

  那里有很多刀,但是可没说鬼不准背起别的鬼。

  

  到时本王就背着你,气死阎王老儿,你说好不好?

  

  他噗嗤噗嗤地笑了,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很聪明的主意而得意,像是一只偷吃到了蜂蜜的小熊。

  

  你啊,一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才会遇到我,可坏人怎会这样笨?

  

  慕容黎心里想着,轻轻叹气,却没有说出口,眼角的泪痕慢慢干了。

  

  执明捧着他的脸小心地亲了亲,像是捧着一朵沾了晨露的花。

  

  

  

  数日后,天权王城初雪。

  

  向煦台上烧了地龙,暖意融融,连屋檐上的薄雪都很快尽数化了。慕容黎说想要看雪,但脚上的伤未好,辗转数日的低烧又刚刚退下,执明自然是不敢让他出门,只得命人把王宫里的落雪尽数堆到向煦台的露台下,待人午睡起来,包裹个严实走上露台,正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执明唯恐下头不够白,又让冰窖送了冰,命人刨成冰屑也堆在了露台下,自己站在底下挥挥手喊道,阿黎,看本王给你堆个雪人。话音刚落便迎面被人嘻嘻哈哈地砸了一个雪球,玄色的大氅上马上留下一个白白的印子。

  

  执明大叫,谁干的!

  

  向煦台这群胆子肥的不得了的小丫头们有自家主子的授意,咯咯笑着又丢了一个过来。

  

  执明初时还糊涂着,抬头见露台上的人脸蕴笑意,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顿时也乐了,好啊,你们给我等着!

  

  当即也团了雪团没大没小地跟宫女们打成了一团。

  

  执明寡不敌众,给砸了好几个跟头,朝着一旁偷笑的几个小公公叫道,你们几个,快来护驾,一会儿本王重重有赏!

  

  慕容黎倚在软椅上笑道,你们几个,好好打赢了,本侯也有赏。

  

  雪团飞来飞去,笑笑闹闹的声音一直不停。

  

  谭姑姑怕人受了寒,去问慕容黎是否回里面暖和一会儿。慕容黎踌躇了一会儿,想说地龙烧得旺,露台也是一点儿也不冷的,但见谭姑姑有点担心,还是点了头。

  

  腹中两个孩子已七月半,坐着站着总是觉得腰疼,时常躺一躺才能舒服些,他也确实坐得久了些。因此便慢慢地起身,扶了扶酸痛的后腰,行了两步,还未下露台,便觉下腹抽筋似的疼得古怪,不由嘶声,按着痛处微微俯下身来。

  

  谭姑姑唬了一跳,连忙来扶,见人腹内疼痛,一时直不起腰,只得又让人坐回了软椅上。

  

  慕容黎微微皱眉,伸手抚了抚,只觉小腹微微发硬,和方才的柔软质感不同,不一会儿额角就见了汗。里面的小家伙也不安分地折腾了一番,软软小小的脚丫硬是踢得他生疼,抓着软椅旁的扶手忍了片刻,便白了脸色。

  

  谭姑姑照顾过先王后,自己也生养过,摸摸人的后腰兀自僵硬,便猜到了应还不是临产之兆,只是见人疼得厉害,还是叫了人,把人扶回了床上。在柔软的被褥间总归能舒服一些,只是疼痛起来难耐,不免还是缩了起来。刚刚烤去身上寒气的执明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人捧着膨隆的小腹蜷缩的模样,顿时没了方才还想着捧一捧雪上来给人摸摸的兴致,小心翼翼地把搓热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隔着他的手,都能感觉到底下动弹不休,一定很疼。

  

  有一点儿疼,无碍的。

  

  慕容黎转过头,见执明一脸如临大敌,不觉一笑,出言宽慰了一句。

  

  执明不信,帮他把被子掩了掩严实,说阿黎乖乖躺好,一会儿医丞来了,先让他们瞧瞧。

  

  都不许乱动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那片隆起上戳了戳,像是在吓唬一只调皮的奶猫。

  

  

  

  来年阿黎身体养好了,就可以带宝宝一起打雪仗了。

  

  宝宝来年才不过周岁,不能出去玩雪的。

  

  那就再明年!

  

  再明年许就可以了,王上可不能欺负他们。

  

  有你在呢,我欺负他们,你们就一起用雪团砸我!然后,咱们再一起堆一个很大的雪人!

  

  为何不堆四个?

  

  好,那就堆四个!两个大的牵着手,刚好一人空出一只手,可以牵两个雪人宝宝。

  

  慕容黎被他描述的画面逗得笑了,不是从前那种带着暮气的笑容,而是双眸明亮。

  

  他仿佛已看见了四个圆圆胖胖的雪人并排摆在雪地里的模样。

  

  就堆四个。

  

  他轻声道,像是在做一个约定一般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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