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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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偶尔给孩子讲故事的嬢嬢。

【执离】红离白黎(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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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婚后第十日,王城又降大雪,滴水成冰。

  

  前日,正是太子正君回门的日子,二人在慕容府留宿一晚,一早便回了。

  

  慕容离仍旧一身正红,缀有玄色的滚边和纹饰,端坐在马车的一侧,雍容而安静,与执明坐开了很远。执明虽然对他没什么亲近之意,但是好歹在一床被子底下和衣共眠了九日,见他还总是这样默默的,几乎不曾主动开口对他说一句话,总归让人觉得气闷。再加上这张与他的阿黎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心中愈发地烦闷,脸上的表情也不觉冷峻了起来。

  

  明明时辰很早,天色却一片昏黑,大片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土地上,很快便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执明支开了一点儿窗,风一吹,雪沫扑了一身,被他浑不在意地抖了抖,从窗缝看去,正能看见照旧开张的店铺,满大街嬉闹的孩童。城中百姓衣食无忧,便是落了大雪,想来也多是趣味乐事,只是不知那些城郊的饥民又如何了。

  

  执明心念一动,记起往年若落大雪,阿黎总要命人去宰几头羊,给饥民们煮羊肉汤吃,说有肉吃便不冷了。几口大锅热气蒸腾,每个人的碗里都能分着不少肉,他便也坐在人群里捧着粗瓷大碗心满意足地喝着煮得浓白的肉汤,非要递给他让他也尝尝。

  

  就是要这样大锅煮出来才香呢!

  

  他笑起来时眉目弯弯,总是把自己碗里盛到的肉夹给那几个瘦巴巴的小娃娃。

  

  吃吧,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才好!

  

  他还能记起那个阿黎最喜欢的、每次来都要抱起来颠一颠有没有长胖一点儿的娃娃,他的名字叫小山。他牵着他的小手拿着炭条在他们的家里斑驳地墙壁上写了几遍他的名字,说他爹娘给他取名叫做山,意思肯定是希望他长得山一样结结实实的,当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那个孩子生得很好看,一双眼睛黑色的瞳仁很大,害羞的时候长长的睫会垂下来。

  

  只是他生而有疾,足不能行,生下来不久爹娘便都过世,靠着几家轮流给口饭。可惜了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注定是养不大的。

  

  慕容黎第一次看到小山时小山三岁,他自己也才十四岁,大夫说小孩儿活不过一年了,他便亲自来医,一个月一两熊胆地供着他又足足活了四年。

  

  他的阿黎说,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他还说能做的不多,但聊胜于无,也许有一日,他们能一起让天下无冻馁之患。

  

  只是自他逝后,他再未去那里看过了。

  

  他很怕再看见那些人,无论是那些还不懂生死、柔软天真的孩子们疑惑的追问,还是那些满面沟壑风霜的老人们的痛惜的目光。

  

  

  

  雪这样大,那些薄木板搭成的屋会不会塌?人们该拿什么御寒?

  

  车窗一直半开,雪沫不断地扑进车里,饶是算得温暖的车厢也很快凉了下来。

  

  良久,执明掩上了窗,伸手敲了敲车壁,示意停下,向慕容离道,孤欲往城郊去看看饥民,只是此事不宜高调,你便随车驾先回去。

  

  慕容离轻轻点了点头。

  

  执明正欲起身,忽觉衣角一紧,转过头却见他苍白的手指竟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摆,唇开了又合,犹豫道,殿下可否带我同去?

  

  他不比慕容黎,生得单弱,这样的天气本是不宜外出的。

  

  但不知怎地,他的眼中带着期盼之意,灼灼地望着他,竟叫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你会骑马么?

  

  他踌躇问道。

  

  慕容离有些羞赧,摇了摇头。

  

  罢,那便与孤共骑一乘。

  

  13.

  

  马在风雪里奔。

  

  执明担心人坐不稳,一不小心给摔了下去,让他坐在了身前,手里握着缰绳,如同环抱着他。

  

  他倒是不似许多不曾骑过马的人那般紧张,有趣似的悄悄趁着他不注意,便伸长了手去摸马儿的鬃毛,下了马还喜欢地揉了揉它的颈子。

  

  阿黎也很喜欢马。

  

  他的马术很好,执明还记得他小小的时候便敢骑高头大马了,着一身白色的胡服,发丝飘扬在风里,笑声也飘扬在风里,那模样让他第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执明淡淡道,若你想学骑马,来日孤找个人教你。

  

  慕容离回过头,难得地露出一丝类似于笑容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

  

  

  

  城郊总是难免比王都城中破败萧条上许多,只是这日,却也难得地热闹许多。

  

  执明提前命人过来杀羊煮汤,这会儿临时搭起的篷布下几口大锅已经架起,咕噜咕噜地冒起了热气来。

  

  嘴馋些的小孩子已经端出了碗,伸长了脖子张望,便是大人也都难得地露出些喜色。

  

  这样的木屋里,多是住着些孤寡的老人,没有爹娘的小小孩童,或残病交加没法劳作的可怜人,即便是想要改变他们的境况也多没什么办法可想。慕容黎去岁刚刚给几个穷苦的读书人资助,托付他们教导孩子们,倒是有两个十岁上下的学了些数算认了些字,到了城中酒楼当伙计,从此不怕填不饱肚子的。

  

  少师曾说,若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非但不是一时数载之功,甚至未必是一朝一代之功,但吾辈心中都当住着那个清平世界。

  

  他的阿黎一直记着。人说他假仁假义,说他幼稚愚蠢,仍未改其志,他像誓要填平东海的精卫那样一颗一颗地衔着石子,搭建着那个他心里的天地。

  

  只恨太匆匆。

  

  他心中所愿,终是无缘得见。

  

  

  

  执明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并未走得太近。

  

  他二人虽然是心存善意而来,但总归身上的衣饰扎眼,难保走得更近些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雪一直簌簌地落着,脚下的泥混着冰雪湿冷,很快便让人踩湿了鞋袜。

  

  执明转过头,见慕容离望着眼前的一切,眉头微微锁着,眼中有些动容之色,随口问道,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慕容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在庙里长大的,好像,曾见过僧侣们为穷人们施粥,那时...我,我记不清了......

  

  他微微皱眉,努力地试着回忆了一番,眼中空空茫茫,遗憾道,我记性不算好,但...仿佛是见过这样的情景的。

  

  执明淡淡道,无妨,记性不好,有时倒算福气。

  

  回去罢。

  

  他转过身,便欲上马。

  

  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哥...哥哥,你是...阿黎哥哥?!

  

  

  

  执明回过身。

  

  来人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姑娘,身上叠穿着几件单衣,清清秀秀的模样,双目红通通地看着他们,想上前却不敢的模样。

  

  他认出她来了,那个带着妹妹逃出了青楼的小丫头,她的那个妹妹也很可爱,还是一个胖胖的小妞妞,后来生了一场病,多蒙阿黎尽心医治才捡回了一命,小姐妹两个都是真心诚意地当他作兄长。

  

  执明心中暗叹,转过头去,见慕容离低垂着眸子,像是怕她失望一般地没有应声,不由得有些心软,上前一步替他解释道,这是阿黎的同胞兄长,他们的名字同音不同字,你也可以叫阿离哥哥。

  

  那小姑娘愣了愣,随即记起早已听说过慕容黎的死讯,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糊涂了。沉默了片刻,复又重新挂起笑容道,方才...冒犯了,既然是阿黎哥哥的兄长,便也是我们的恩人,便叫您慕容哥哥可好?

  

  慕容离似乎没有想到能得到这样的礼遇,有些意外,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不少。


        姑娘自便,怎样称呼都好。

  

  

  

  三人站在雪中寒暄了两句,转眼间发上肩上便已落得点点雪花。

  

  执明转过头,见身边的人面色不好,似乎是有些冷了,有心说要走。

  

  却听见那姑娘忽然轻轻道,小山...应该就在这两天了,他总不信阿黎哥哥不在了,老是找他......

  

  14.

  

  墙是重新修缮过了的,只堪堪能扛住风,屋里没有烧炭,很冷,能呼得出白气。

  

  屋角有张小床,床上有半旧的小花被,上面绣了一个胖胖的奶娃娃,是慕容黎送他的。

  

  小小的孩子今年也堪堪不过七岁,生得瘦小,像是只有四五岁,躺在灰蒙蒙的枕上,头发蓬乱,愈发显得脸尖尖小小,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

  

  执明见过几次这个孩子,却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深的暮气。

  

  他的一呼一吸的间隔变得很长,单薄的胸膛很慢地起起伏伏,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让执明忽然记起他最后一次与慕容黎来此,孩子乖乖地躺在阿黎的臂弯里,乖巧而恬静,像一个小小的婴儿,阿黎笑吟吟地说,谁让殿下没有小娃娃可爱了?

  

  如今阿黎去了,这小小的孩子竟也要死了。

  

  这种感觉让他忽然心生出一种空茫,就好像是,心被人剜出了一个洞,源源不断地有风漏了进去,在里面四处撞出空荡荡的回响。

  

  小山......

  

  他作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早前忙着跟这个孩子争风吃醋,这大约是他第一回这么认认真真地叫他的名字。

  

  那孩子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了他,露出了一点儿惊喜的神色。

  

  哥哥?

  

  他干裂的唇动了动,轻轻吐出这么两个字。

  

  嗯......

  

  执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轻轻捋了把他乱蓬蓬的头发。

  

  最近有没有长胖啊?

  

  他像慕容黎那样问,伸臂把小孩儿瘦骨伶仃的身体一抱,抱到了自己身上,帮他蒙好了没有什么温度的小花被。

  

  他像模像样地颠了颠,小山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笑了笑。

  

  没有胖,等你阿黎哥哥来了要罚。

  

  阿黎哥哥一直都没有来了......

  

  他轻轻地撅起嘴,眨眨眼,艰涩地说道。

  

  因为......

  

  因为什么呢?因为他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执明苦笑,难道他要这样告诉他。

  

  

  

  因为阿黎哥哥去给小山拿羊肉汤了啊。

  

  慕容离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大碗,朝着小男孩儿露出了一个明亮的、嘴角高高扬起的,只有慕容黎才会有的笑容。

  

  小山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但随即便蓄起了泪光。

  

  是...因为我不乖...吗......

  

  他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忽然簌簌地掉了下来,委屈地扁着嘴。

  

  他们...说你,死了......

  

  我不信,果然是骗人的......

  

  慕容离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碗,假装没有注意到执明也骤然泛起了红的眼睛,坐到了他的跟前,伸手轻轻地去揩掉他眼角的眼泪。

  

  小山没有不乖,小山一直都好乖。

  

  他似乎还不擅长像慕容黎那样哄小孩子,却努力地模仿着他的模样,伸臂把他接到了自己的怀里,用小被把他包裹着,轻轻地摸摸他的后脑,摸着他小小的发旋儿,忽然自己也莫名地鼻腔泛起酸楚来。

  

  阿黎哥哥...穿了红衣服......

  

  因为哥哥刚刚与人成婚了啊,等到小山长大了,与人成婚也该穿红衣的。

  

  嗯...好看的......

  

  小孩儿有些害羞地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

  

  慕容离抬起头,对上执明,看着他努力装作无事却仍旧红得兔子一样的眼睛,忽然很希望自己就是慕容黎,他们都深爱着的、也深爱着他们的慕容黎。

  

  而他心中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对于执明,只是一个意外的礼物,一场短暂的美梦。

  

  他们都不该沉湎太久。

  

  15.

  

  归返的时候慕容离没有再坐在他的身前,而是主动要求坐在了后面。

  

  他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拉扯着他的大氅,却始终没有抱上来。

  

  他们都没有再提起他的这一次他自觉拙劣的模仿。

  

  安安静静地对坐着用了饭,各自梳洗,然后,执明寻了个由头去了书房。他们甚至不能像前日那般,楚河汉界,一张床一人一边。

  

  

  

  桌案上摆着他前日找出来的,两个人年幼时开蒙的课本,多是论语、大学、中庸之类。

  

  随手翻开一本,正能看见扉页上是他不懂事时画的王八,上面写着太子少师的大名,旁边是阿黎画的惟妙惟肖的小猪,不甘示弱地写上了执明两个大字。小执明不服,用墨涂黑了,又用朱墨写了阿黎,于是阿黎又用藤黄色的颜料盖了,又重新写了执明,一本书被涂得乱七八糟。

  

  执明看得好笑,笑过了又觉出说不出的酸楚。

  

  时间对于伤痛并不总是那么有效,尤其是在,他失去了关联着他十几年生命中的全部喜悦的那个人。

  

  他抱着那册书睡在了桌前,恍恍惚惚地竟见白衣少年入梦而来。

  

  他梦见他站在他的桌前,温柔地用凉凉的手指轻轻地掐了掐他的脸,轻轻地叫他,执明执明。

  

  他梦见他的脸上有少有的戚色,问他为何与自己的兄长成了婚。

  

  执明,你既不愿,难道便这般任人摆布?

  

  执明,你道我是如何死的?

  

  你该恨他。

  

  你该恨他。

  

  恨谁?

  

  执明猛然间惊醒,怀中抱着的书卷轻轻地落地,案前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推开门,天色仍旧昏沉,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日又一夜的大雪已经在院落中积得很深。

  

  

  

  守在门廊外的内侍念了一句佛,道殿下您总算出来了。

  

  执明见他冻得哆哆嗦嗦,微微一怔,问道,何事?

  

  小内侍嘴唇发青,颤颤巍巍地说是正君大人,正君大人染了风寒,夜里忽然发起热来,太医来瞧过,说是有些重了。

  

  执明皱眉道,那你为何不早来通禀?

  

  是...正君大人说,若殿下还在书房,便不可打扰,小的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好在门外守着了。

  

  是多久前的事了?

  

  唉...这,怕有一个时辰了。

  

  执明大步走在前面,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的人问道,你是正君身边的人?

  

  是。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进来通禀便是,若正君罚你,你便说是孤准的。

  

  是,正君大人...其实,不罚人的。

  

  他脾气好?

  

  也...不是,唉,正君大人就是不怎么爱理人,小的们给他说个笑话凑个趣吧,他也不笑,不过倒也不怎么挑剔咱们这些奴才,也挺好的。

  

  你倒是敢说起主子的是非了?

  

  嗨,奴才哪里敢,这不是殿下您问了么。

  

  他倒当真是那样的性子...也罢,你们平日里,便多给他说些个笑话罢。

  

  

  

  执明赶到的时候人刚刚喝过了药,正睡着,远远望去,被厚实的被子掩得几乎看不见人。

  

  坐到了一旁方才能看见他苍白安静的面颊,唇色却潮红,红得像涂了胭脂。

  

  执明生出些愧疚来,知道必是前日让他受了冻。

  

  夜里身边又没人,也不知烧了多久才让伺候着的人发觉。

  

  只是方才一梦里,慕容黎的那些质问却莫名地令他无法心安。

  

  他皱着眉注视着他的面颊,神色有几分复杂。

  

  恨谁?

  

  他伸手轻轻探了探他发烫的额头。

  

  恨谁?


———————TBC———————-


阿离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软 嗯 可能是还没解开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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